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妙玉之谜（第1页）

妙在太虚幻境“薄命司”的《金陵十二钗正册》中，居第六位（第五页）；在《红楼梦十二支曲》中，关于她命运暗示的“世难容”一曲，亦安排在涉及黛、宝钗、元舂、探舂、湘云的曲后，仍是第六位，这是很费解的。金陵十二钗中，只有她一人不属于贾、史、王、薛四大家族，既非其统，亦非李纨、秦可卿那种嫁到其中的子，可是她却不仅名列于基本上由四大家族xing垄断的名册中，并且还排名居中，大有云断岭之势，这实在值得探究。

所谓《金陵十二钗正册》以及《红楼梦十二支曲》中的xing排名，并不以辈分长幼为序，更不是先贾氏成员再及其他，而完全是以该xing在《红楼梦》全书中的重要xing来排座次的。所以黛、宝钗稳居一、二（她们在册中合为一画一诗，在曲中亦合二为一）；元舂因是关系四大家族，特别是贾氏荣辱沉浮的首要角，故排第三；紧接着的是探舂，她虽比ying舂小，且是庶出，但作者极为看重她，该子是在家族危难时，独能站出来支撑残局的顶梁柱，因此排第四；第五是史湘云，说实在的，把这位与黛、钗一样与宝有着不寻常的情感关系，并最后相厮守，且仅前八十回中便有大量篇幅心刻画、令读者目眩心醉的角排第五，已有委屈之感（由此也可反证出，探舂这一“脂粉英雄”在作者构思中具有多么重的分量）；谁该排第六呢？难道不该是王熙凤？“原应叹息”已出其二，难道不该推出ying舂和惜舂？可是，偏偏连霸王似的凤姐儿，以及正门正户的ying、惜姐妹都“靠边站”第六位竟是一位不知姓氏为何、真名失传、单知其法号的妙！

曹雪芹著《红楼梦》，在整体构思中将妙置于如此重要的地位，一定有他充分的道理。但在现在所留下的前八十回真本中，除去第五回的册页、仙曲中提及不算，妙也就出现了六次而已，并且其中四次都是暗出，真站出来亮相，只有两回罢了。

先说四次暗出。一次是第十七回至十八回中，大观园已造好，并且从姑苏采买的十二个戏子，还有聘买的十个小尼姑、小道姑都有了，忽有林之孝家的来跟王夫人回话，说“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，本是苏州人氏，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…今年才十八岁，法名妙。如今俱已亡故，边只有两个老嬷嬷、一个小丫头伏侍。文墨也极通，经文也不用学了，模样儿又极好…去岁随了师上来，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。他师极演先天神数，于去冬圆寂了。妙本yu扶灵回乡的，他师临寂遗言，说他‘食起居不宜回乡，在此静居，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’。所以他竟未回乡。”王夫人不等说完，便说：“既这样，我们何不接了他来。”林之孝家的道：“请他，他说：‘侯门公府，必以贵势庒人，我再不去的。’”王夫人笑道：“他既是官宦姐小，自然骄傲些，就下个帖子请他何妨。”于是果然下帖子将妙请进了大观园栊翠庵。据此，不少研究者认为，妙是获罪被除，王夫人此举，是蔵匿罪家之，并是导致八十回后贾氏“家散人亡各奔腾”的原因之一。但是依我的思路，贾氏在此之前已因收养蔵匿皇帝政敌的后裔秦可卿，导致了一场大惊恐（第十六回开首，皇帝降旨，唬煞贾氏満门，贾赦、贾政等朝后“贾等合家人等心中皆惶惶不定”），在总算安渡此次危机，且进元妃得宠的“烈火烹油、鲜花着锦”的盛筵期，最没有杀伐胆识的王夫人，是不会冒大不韪，作主蔵匿一个罪家之的，更何况还下帖子，留下“铁证”从王夫人“笑道”的行文来看，她下命令请妙时，心态是很轻松的。及至写到贾元舂游幸大观园“忽见山环佛寺，忙另盥手进去焚香拜佛，又题一匾云：‘苦海慈航’。又额外加恩与一般幽尼道。”这算是妙又一次暗出。她是与元妃见了面的。以元妃的警惕xing，是肯定要询问她的来历的。贾府犯不上在元妃眼底下再次蔵匿罪家之。第三次暗出，真是暗之又暗，那是在第五十回，李纨罚宝去栊翠庵求红梅，宝乞得红梅后笑道：“你们如今赏罢，也不知费了我多少神呢。”第四次是在六十三回，宝寿诞，妙打发一个庵中妈妈送来一个“槛外人妙恭肃遥叩芳辰”的贺帖，宝第二天才发现，不知该如何回礼，巧遇邢岫烟，这才知道妙在太湖边的蟠香寺修炼时，岫烟与其十年为邻，乃贫jian之jiao，又有半师之分，妙是因为“不合时宜，权势不容”才投到贾府，岫烟深知妙“放诞诡僻”“僧不僧，俗不俗，不，男不男”自称“畸零之人”、“槛外人”喜人自谦槛內尘世扰扰之人。这后两次暗出，都使得一些论家推导出妙暗恋宝的结论，鹗续后四十回，也顺此思路一路荼毒妙到底。

妙的正式出场亮相，在前八十回中只有两次。一次是四十一回“栊翠庵茶品梅花雪”（按：本文所引回目及內文，均据庚辰本），可谓“妙正传”虽涉及她的全文仅１５００字，但已使她那孤傲怪诞、极端洁癖的xing格凸现纸上，过目难忘。她蔵有其价难估的文物磁，用梅花上收的雪烹茶，可见其家虽败而财富犹存，其人虽飘零而尊贵气度不减。她拿自己常吃茶的那只绿斗斟茶给宝，是否可作为暗恋宝的佐证？我以为不可，这还是在写她的怪诞奇诡。在这１５００字的描写中，因刘姥姥用她给贾献茶的那只成窑五彩小盖钟喝了茶，她嫌脏不要了，后由贾宝讨出转送给了刘姥姥，确是一个“草蛇灰线，伏延千里”的细节。我很赞同周汝昌先生在《红楼梦的真故事》（１９９５年１２月，华艺出版社，第１版）里所作的探佚推测，在八十回后，这只连宮里也罕见的成窑五彩小盖钟，将成为一个重要的道具，它很可能是由刘姥姥的婿王狗儿卖给了古董商冷子兴，冷子兴又卖到了忠顺王爷府，后贾府事败，牵连到王夫人陪房周瑞的婿冷子兴，追索此成窑盖钟来历，牵三挂四，累及妙，使其“终陷泥淖中”

妙在前八十回中的另一次亮相是在第七十六回，当黛、湘云在凹晶馆联句，昑出充溢着悲怆不祥的“寒塘渡鹤影，冷月葬花魂”后，妙忽从栏外山石后转出，截断了她们的联句，并邀她们到栊翠庵中，挥毫一气将二十二韵联成三十五韵，她所立独创作的十三韵，不消说是值得逐句推敲的——其中一定埋伏着关于她命运走向的密集符码。

关于妙，我所探佚思路，与周汝昌先生有同有异。同的方面是：八十回后，贾府事败

，成窑小盖钟牵出妙，贾府又添一桩窝蔵罪。异的方面是：依我想来，王夫人收留妙时，并未蓄意蔵匿；且妙可能与我所推测出的秦可卿不同，她并非皇帝政敌的后裔，确是双亡的一个官宦人家的子，但她有一段隐情王夫人与众人都不知，她曾与一公子相爱，这种大逆不道的自由恋爱是“世难容”的gen本原因，说“王孙公子叹无缘”那王孙公子不必胶着于贾宝，在十四回秦可卿发丧时，送殡名单一大串，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句：“余者锦乡伯公子韩奇，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，陈也俊、卫若兰等诸王孙公子，不可枚数。”从脂砚斋评语中我们已知，此处偶现的卫若兰其实在八十回后是一重要角，且与史湘云有一段姻缘，那么，陈也俊呢？这位王孙公子为何在这里“偶现”？“叹无缘”的王孙公子会不会是他？妙的自由恋爱不仅惊世骇俗，更遭到诸如忠顺王爷追索蒋菡那样的庒迫——bi婚，她只有到“青灯古殿”中躲避，后更遁一般人难以觅踪的贾府大观园栊翠庵。关于她的命运归宿，把“到头来，风尘肮脏违心愿”中的“肮脏”解释为“不屈不阿”我以为未必中肯，因为如那样她就一定“碎”关于她的册页上就该画着碎裂的块，而不会是“一块美，落在泥垢之中”了。周汝昌先生推想她后来因成窑小盖钟的牵引落忠顺王手中，甚有道理；那王爷很可能便是一个远比贾赦更可怕的魔，贾赦在未能遂心得到鸳鸯后发狠说：“凭他嫁到谁家去，也难出我手心。”忠顺王爷当然更会针对妙发狠说：“凭她蔵到天涯海角，也难出我手心。”那当然是个泥垢般的手心。依我想来，妙“yu洁何曾洁，云空未必空。可怜金质，终陷泥淖中。”“无瑕璧遭泥陷”并不是如有些人所推断的落了娼门，或如周汝昌先生所推想的那样，被拉马棚、圊厕，配与“癞子”男仆，而是她竟终于不得不违心地嫁给了忠顺王爷，任其躏蹂，而那让她不能“碎”只能“瓦全”的原因，是惟其如此，才可挽救贾宝的一命！由此，妙提供了一个与秦可卿、与其他金陵诸钗全不类同的特殊悲剧，在曹雪芹所总体构思中，这桩个案一定承载着他內心深重的辛酸悲悯，故特地将其排在十二钗的第六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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