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庆长江南岸野猫溪一带,只有一个邮递员,四十来岁,脸上有发痘后留下的痘疤,永远是绿服、绿帆布包和一双军用球鞋。这人其貌不扬,可很能笑,笑声能感染九三巷整条街。邮递员来到我家所在的六号院子时,亲会和他说上几句,內容只和当天天气好坏有关。
整个院子订了一份《重庆报》,订报人是我的亲。从邮递员手中接过报纸,亲蹲在地上,看了起来。
亲走到亲面前,低下。报纸刊头上印着一段伟大领袖的语录,天天一样,亲从不看。那么她在看什么呢?原来她发现亲握报纸的右手还夹着一封信。她取过来,见上面写着她的名字,便撕开信封,读了起来。
在巫山揷队落户的大姐的信很短,说她将回重庆一段子。
亲眉头一挑,告诉亲,大姐要回来。
亲说巫山不好,回来虽然照旧是个穷,可是穷也比那夹沟強,一家人好歹在一起。
亲显得很烦躁,说家里马上要多添一张嘴,怎么办?
亲尚不知大姐这次回来还多带了一张嘴——大姐已孕怀八个月,准备生小孩。大姐关于自己已结婚及快生孩子之事,在信里一字未提。
亲在外做工,挣钱养活全家,只有周末才回家。一个星期我才能见亲一次。她在我的记忆中似乎从没有真正地快乐过,所有关于她的记忆,哪怕是瞬间形象,都不曾有过开怀大笑,或是默默的一笑。
我记不得亲脸上幸福的模样。她从未很安心地注视过什么,她总是在担心焦虑,眼神也很紧张。但我从未见亲哭,当着我们。亲说:“你妈妈是一个打不垮的人。”
几个哥哥姐姐也不爱哭,他们也不爱笑。亲呢,更不爱笑,像是一块烧不化的冰。亲很少与亲吵架。可我能感觉到亲xiong中窝着火苗,火苗见我,会越升越,随时都可烧毁我,这让我感到害怕。
假若亲亲打架呢?
我不会愿意亲赢。这么一想就让我觉得痛快。可见我对亲的失望到了何种程度。这种失望,其实是一种对亲的倚重。亲她到底中了什么琊,拒绝我整颗爱她的心,让我离她永远有距离,无法靠近她。看到别的那样亲热和huan悦,我很想亲能亲我一下或紧紧地拥抱我。可是亲连看都不肯多看我一眼。
这始终是个谜。
亲,把我放在一边。我在他的视线里,又不在他的视线里。我从不敢反对他、不听他的话,他的话对我就是圣旨。亲几乎从不称赞我,他也从不对我多说一句话。我很小就清楚,亲对我不亲热,说不出为什么。
这始终也是个谜。
小小的我,想开解这两个谜,怎么可能做到?
直到我十八岁生那天,亲带我去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、我的生,我才猛然明,原来那个我天天见着的亲并不是我的亲生亲。亲当年与这个年轻她十岁的男人相爱后生下了我,我是一个私生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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