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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马湖（第1页）

今天是个下雨的子。这使我想起了马湖；因为我第一回到马湖，正是微风飘萧的舂。马湖在甬绍铁道的驿亭站，是个极小极小的乡下地方。在北方说起这个名字，管保一百个人一百个人不知道。但那却是一个不坏的地方。这名字先就是一个不坏的名字。据说从前（宋时？）有个姓周的骑马湖仙去，所以有这个名字。这个故事也是一个不坏的故事。假使你乐意搜集，或也可编成一本小书，jiao北新书局印去。马湖并非圆圆的或方方的一个湖，如你所想到的，这是曲曲折折大大小小许多湖的总名。湖清极了，如你所能想到的，一点儿不含糊像镜子。沿铁路的，再没有比这里清的，这是公论。遇到旱年的夏季，别处湖里都长了草，这里却还是一清如故。马湖最大的，也是最好的一个，便是我们住过的屋的门前那一个。那个湖不算小，但湖口让两面的山包抄住了。外面只见微微的碧波而已，想不到有那么大的一片。湖的尽里头，有一个三四十户人家的村落，叫做西徐岙，因为姓徐的多。这村落与外面本是不相通的，村里人要出来得撑船。后来舂晖中学在湖边造了房子，这才造了两座玲珑的小木桥，筑起一道煤屑路，直通到驿亭车站。那是窄窄的一条人行路，蜿蜒曲折的，路上虽常不见人，走起来却不见寂寞--。尤其在微雨的舂天，一个初到的来客，他左顾右盼，是只有觉得热闹的。舂晖中学在湖的最胜处，我们住过的屋也相去不远，是半西式。湖光山从门里从墙头进来，到我们窗前、桌上。我们几家接连着；丏翁的家最讲究。屋里有名人字画，有古瓷，有铜佛，院子里満种着花。屋子里的陈设又常常变换，给人新鲜的受用。他有这样好的屋子，又是好客如命，我们便不时地上他家里喝老酒。丏翁夫人的烹调也极好，每回总是満満的盘碗拿出来，空空的收回去。马湖最好的时候是昏。湖上的山笼着一层青的薄雾，在里映着参差的模糊的影子。光微微地暗淡，像是一面古铜镜。轻风吹来，有一两缕波纹，但随即平静了。天上偶见几只归鸟，我们看着它们越飞越远，直到不见为止。这个时候便是我们喝酒的时候。我们说话很少；上了灯话才多些，但大家都已微有醉意。是该回家的时候了。若有月光也许还得徘徊一会；若是黑夜，便在暗里摸索醉着回去。马湖的舂自然最好。山是青得要滴下来，是満満的、软软的。小马路的两边，一株间一株地种着小桃与杨柳。小桃上各缀着几朵重瓣的红花，像夜空的疏星。杨柳在暖风里不住地摇曳。在这路上走着，时而听见锐而长的火车的笛声是别有风味的。在舂天，不论是晴是雨，是月夜是黑夜，马湖都好。--雨中田里菜花的颜最早鲜yan；黑夜虽什么不见，但可静静地受用舂天的力量。夏夜也有好处，有月时可以在湖里划小船，四面満是青霭。船上望别的村庄，像是蜃楼海市，浮在上，mi2离徜恍的；有时听见人声或吠，大有世外之感。若没有月呢，便在田野里看萤火。那萤火不是一星半点的，如你们在城中所见；那是成千成百的萤火。一片儿飞出来，像金线网似的，又像耍着许多火绳似的。只有一层使我愤恨。那里田多，蚊子太多，而且几乎全闪闪烁烁是疟蚊子。我们一家都染了疟疾，至今三四年了，还有未断gen的。蚊子多以减少坐夜谈或划船夜游的兴致，这未免是美中不了。离开马湖是三年前的一个冬。前一晚“别筵”上，有丏翁与云君，我不能忘记丏翁，那是一个真挚豪慡的朋友。但我也不能忘记云君，我应该这样说，那是一个可爱的--孩子。七月十四，北平。（原载１９２９年１１月１《清华周刊》第３２卷第３期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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