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谢大人是什么意思?”
谢嘉琅神情依然冷淡,道:“臣看到这盆花,正欲上前指出,皇后娘娘已经起身命人挪走花盆,娘娘或许心有恶念,但及时醒悟,没有铸成大错,按律,娘娘有过无失。”
“有过无失?”
谢蝉惊讶地看着谢嘉琅,“谢大人拦下长吉,不是要揭发本宫?”
谢嘉琅摇头,浓眉严肃,语气突然变得严厉:“臣在此等候娘娘,是为了提醒娘娘,娘娘虽然无失,但有过,见善则迁,有过则改,望娘娘能记得今日的教训,以后莫要再做这种事。”
谢蝉呆立。
片刻后,她才缓过神,抬手掠一掠鬓发,“谢大人为什么放过我?”
后党毫不余力地打击谢嘉琅,他仕途坎坷,吃了很大的苦头,现在手背上还留有几道显眼的伤疤。
眼下他抓到她的把柄,为什么不趁机报复?还要郑重其事地警告她?
“臣并非放过皇后。”谢嘉琅沉默了一会儿,缓缓地道,“明德慎罚,亦克用劝。要囚,殄戮多罪,开释无辜,亦克用劝。世上之人,皆有恶念,但不是每个人都做恶事,臣的职责是惩治做出恶行的恶者,震慑世人,既要除凶,也要安民。”
“臣掌刑罚断案,罚当其罪,不可偏轻,亦不可偏重。”
他抬眸,看一眼谢蝉,“皇后并非恶人,不该搅进此等是非。”
谢蝉很错愕。
为谢嘉琅坚持的原则,为他的那句指责“皇后并非恶人,不该搅进此等是非”。
朝中官员对他颇有怨言,认为他执法过于不近人情,杀人不眨眼,是个天生享受杀戮的酷吏,原来并非如此。
他心中有信念准则,并躬身践行。
他看破谢宓的计谋,拦在这里警示她。
谢蝉低头。
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心中千头万绪,惭愧,羞耻,委屈,莫名其妙的,柔软又酸楚,眼泪突然就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。
泪珠一颗一颗从双颊滚落,轻轻地落在汉白玉石砖地上。
谢蝉没有出声。
她不想用眼泪博取谢嘉琅的同情,她只是控制不住,默默地流泪。
没有长辈教她该怎么做,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是对和错。
一个奇怪的想法涌上谢蝉的心头:假如谢嘉琅是她的族人,她的父兄,她想,自己绝不会走到今天。
夜风寒凉。
谢嘉琅沉默着,一语不发。
谢蝉安静地流泪,她面前的人冰冷严肃,她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种无言的安稳,泪水潸然而下,萦绕在心头的彷徨和无助仿佛也随之消散。
许久后,她抬手拂去眼角泪花。
谢嘉琅拱手,眼睫低垂,望着脚下的地砖,不透一点心绪。
“娘娘好自为之,臣告退。”
很奇怪,他没有出言安慰,语气也冷淡,他说要她好自为之,暗示若她再犯,他不会姑息。
可谢蝉却明白他完全没有恶意。
她出了一会神,抬头,看着他高大挺直的背影走下石阶,那一身飞扬的绯红官袍慢慢被浓重的夜色吞没。
谢嘉琅。
她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。
第二天,谢蝉宿醉醒来,突然想起一件事:谢嘉琅把那盆花带走了。
谢宓寝食不安,告诫谢蝉:“谢嘉琅嘴上说不告发我们,却把花带走了,他手里握着我们的把柄,随时可以致我们于死地,娘娘,此人不可不除!”
闷热的夏夜,谢嘉琅被谢宓骗到偏僻的水池旁,池畔几株茂密的桂树,人失足落下去,不会有几个人知道。
谢蝉赶到那里时,谢嘉琅站在池畔。
他从容不迫地回头看她,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,恐惧,怨恨,怒意,全都没有。
他甚至比谢蝉本人更加肯定,她不会杀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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